逛小店

    有一年在杭州逛小店，偶入巷中，见街旁昂然挑着一帘，上书三个大字：假首饰。顿为店主的直白洒脱而倾倒，觉得在这样的小店里，连还价都变得俗气起来。真的，难道一个哄抬价格的奸商能写出这么烂漫率真的广告帘来吗？于是进去买了一堆来，不管日后会不会戴上，只想倾囊以表达我对店主的欣赏。

这样的小店散落在城市的角落里，用来作邂逅的惊喜。或是店主有着世外高人的闲淡，比如假首饰老板，或是有着寻常市面上难见的奇巧玩意，比如宁波鼓楼那家连店门都叫不出的书画店里，不仅出售诸如百花笺、泥金银绘彩色粉笺等等这样光听名字就已觉得美妙的纸，还有一种宣纸，百元一张，据说当年是供给皇上用的。真假且先不表，单是从纸面或是手感来说，确是上乘之品。

　　更让人觉得好的是，离这家书画店不远处，便是一家青瓷店。老板另有职业，闲时便来开店，忙时则门窗紧闭，所以能不能遇到他，还得看机缘。店内一张茶桌，客人来时，他未必起身招应。他且自顾喝着好茶，你且自顾看着这满屋的瓶瓶罐罐。大家都来了兴致时，便聊上几句。我曾见过店里的一把小壶，雨过天青色，温润玲珑，还带着一丝淡红色。店主说，做工是不错，可惜壶口烧裂了。我拿到眼前仔细端详，果真如此，一条细缝，不细看是察觉不到的。买与不买都不是那么要紧的事，淡淡地来，淡淡地去，他在街边小店里坐着，不过为了喜欢二字。这样的店，平日里也不见得有热闹的生意，仿佛生来就该这样阴仄寂寞似的，店主就该戴着老花镜坐在那里打盹，而他的脚边，必然应该蹲着一只温顺满足的老猫，而桌上还得有杯茶，方才符合探店者的期待。

　　今年七月在澳洲的泰勃朗山。据说在山顶上有很多老外开的小店，卖各色好玩的玩意儿。我们慕名而去。车子在山路上环绕盘旋许久，温度也越来越低，就在我怀疑是否已经到了喜马拉雅山的时候，车停下来了。正值是南半球的冬天，阳光从薄薄的云层后面投来温暖的光芒，干净灰白的山路两旁，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店铺，不过也就是几十平方，里头卖的小东西却是琳琅满目。从香薰蜡烛到手编毛衣娃娃，威尼斯面具，银刀叉，银烛台，五花八门，常有惊喜。当然最多的还是咖啡店。咖啡点门面不大，多是家庭式的，门前散布着很多小雕像，多是童话人物，或是植以茂密的花草，颇具匠心。

　　在这样的地方消磨一下午的时间是再惬意不过了，没有什么东西是必须买的，然而不贵又好看，即便明知拿回家也未必有啥用场，却能带来些糖果般的小喜悦，比如我买的那一套放大镜和裁信刀组合。镜和刀都饰以珐琅，很有些古典欧洲的味道。关于这把裁纸刀，刚开始时我并不知道有什么用途，单是觉得好看。是店主——那位法 国老太太面带微笑给我比划了半天，我才明白的。如今这个微博时代，各类信息如此泛滥，连电子邮件都嫌不够直接迅速，何况手工写信？然而还是忍不住买下这把刀，因为实在精致，如同收藏自己心底深处那份书信年代里的情怀。

　 法国老太太显然很高兴我能喜欢她的这套组合，不仅主动去掉了零头，还认真仔细地给它包装起来。临走前，她送我一小块手工皂，粉红色，被包在一个网状小兜里，散发着水蜜桃的香气。

　　据说南朝皇帝萧宝卷也喜欢市井小店，喜欢得把店都搬到皇宫去了，让官员和嫔妃们都做起了买卖，甚至自己开着船去卖猪肉。昏庸另当别论，但对逛店爱好到这程度，也算前无古人，后无来者了。只是画船悠悠于碧水上，卖的却是猪肉，实在有些焚琴煮鹤。要我说嘛，这样雅致的店面，用来卖些胭脂水粉、簪花团扇的，也算映得起周遭景致。所谓临花照水，连坐船上卖脂粉的店主都得是美人才好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