像我这样面善心软又爱仗义疏财的人,若不被人骗上几回,简直就是对不起老天爷么。
06年的夏天,在一边陲小城旅游。一日傍晚,外出闲逛,碰到俩老爷子,穿着一身灰蓝的衣服,风尘仆仆,脸上的神情焦急憔悴。见我走来,他们上前道:“姑娘,我们来这里找闺女,她在这儿打工。可我们路费被人偷了,又没找到孩子。你能借点钱吗?你留个地址给我们,我们回头一定还你!”
我不假思索,立马在脑海中跳出两个字:骗子!可不是,没吃过猪肉,还当我没见过猪跑啊?
再一看那满身的尘土色,尤其是那身灰蓝的劳动服,不由不想起我的老父亲,也是这样伛偻矮小的身材,也是这样困惑谦卑的神态,突然就心软下来了。我想,奶奶的,豁出去了,就信这一回吧!
我说,你们还没吃饭吧?要么先跟我去吃饭吧,我也没吃呢。
老爷子满心欢喜地跟着我走,一路絮絮地跟我说了不少关于闺女的事,那个年纪看起来更大些的,是爹,另一个是叔叔。哎姑娘你真是太好心了,我回头一定把钱还给你,你千万要把地址留给我们啊,那个叔叔说。我听着,不觉更加豪情万丈:嗨,一顿饭钱嘛,不必介意。
到了一家川菜馆(天可怜见的,为了显示我的大侠风范,我还特地挑了个看起来比较体面的饭店),慷慨地叫了四个热菜,一碗汤,还给叫了两瓶酒。三人相谈甚欢,我也把他们的情况了解了十之八九。眼看菜盘将空,我打算告辞。其中的年长者说:“这位姑娘,你请我们吃饭,我们非常感谢,不过晚上我们要住旅馆,钱还没着落,你看你是不是能帮我们一点?”
鬼使神差的,我在刹那就反应过来:我果真碰到的是骗子!
但饭也请了,酒也喝了,我在那一刻竟翻不下脸来,只是淡淡地说了声:“我今天带的钱也不多。”
他俩就不理我了,看着我拿包,起身,只是冲我点了个头,连个告别都免了,至于刚才信誓旦旦说的“回去以后一定来感谢你”,更是没了下文。
我怀着一颗悲愤交加的心出了店门,连骂人孙子的心情都没了。可不,自己道行浅,怪得了谁啊?
打那以后,就提高了警惕,多了心眼,路遇此类丢了钱包,被老公抛弃,家里遭了火灾遇了洪水,患了绝症的截道者,我一律目不斜视。让无力者更无力,让悲观者难以前行——别瞎操心啦,真正的无力者早连上街的力气都没啦。
但道高一丈,魔高一尺,何况是在不断发展进化中的骗子江湖?没过多久,我又去交了一回学费。
路过本市的某文物交易市场,不知怎么的,就低头去瞄了一眼。平日里我从来也不去搀和这份知道,因为我知道在这类市场上,能捡到漏儿的可能性比火星撞地球的概率还要小。但就那么冥冥中注定了似的莫名一瞄,让我发现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小手炉。拿在手里掂了掂,挺沉的,摆摊的小青年赶紧说道:“紫铜的呢,好货!”我又仔细看了看,果然装饰精美,包浆,咳,以我非常有限的三脚猫功夫看看,似乎也不错,像是老货。
我素来以附庸风雅为乐事,香炉在手,神思飘摇,哎呀,锦幄初温,兽烟不断,相对坐调笙,这是何等旖旎的风情啊。问了下价格,八百,我装出不以为然不屑一顾的神情说道:“三百块带走,不然就拉倒。”青年被我强大的气场打败了,交易成功,我提着这个精致的小手炉,得意地走在街上,赢得回头率若干。想到接下去还要见珊瑚,我舍不得把它藏到家里,锦衣夜行总是难过的嘛,就一路提着它去咖啡店。
珊瑚见此炉,一顿猛夸,继而又疑惑:“三百块,都够买半个月的菜了,你真是穷大方,我看多半是个赝品。”左看右看,忽见底座落款:张鸣岐。只见那字迹歪斜,极其难看。赶紧掏出手机,上网一查,张竟乃明代制炉大家。我心里一惊:若说是从寻常人家那里收来的,那说是老货还有可能,可如今注明了是大家手笔,看来定是赝品无疑。可嘴上还硬着:“不会吧,看看包浆,还行嘛。”
于是放下手炉不提,大家喝咖啡,吃点心,一不小心,巧克力浆洒落在了手炉上。餐巾纸擦不着,情急之下,我就拿餐刀去抹,这下彻底悲剧了,只见磨过两下之后,那包浆下露出金灿灿的新铜颜色……
唉,道行啊道行,到底要交多少学费才够道行?闷闷之余,打开电视,《寻宝》节目正在走进某地,一妇女花了两百五十万收购了三把紫砂壶,竟无一是真。这下我忘了自己的郁愤,转成了满怀的同情:看吧,没有最惨,只有更惨,再回头来说,即便是先前的那两位大爷骗子,好歹也不过是骗了我一顿饭钱,比起南京彭宇,因为同情,赔上的不光是好意,还得吃官司,这样想想,我交的学费不多,又能学到门槛,也不算太亏了。
于是,我高兴起来,露出了阿Q般的微笑。

